小区里收废品的,是一对夫妻。
男人秃顶,黑红脸膛,不善言辞,人却细致,收来的乱七八糟的废品,他像宝贝一样,分类规整。
女人干练泼辣,每天骑着三轮车在小区里转悠,谁家有要卖的废品,趴到窗户口招呼一声,她便麻利地提着麻袋和秤跑上楼去。
五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却很好。她不像别的收废品的,缺斤短两。
她的秤分量足,价格也公道,所以生意还不错。
女人自来熟,我们小区的邻居互相都不认识,她却见谁都打招呼,大兄弟大妹子地叫,热络得像自家亲人。我性格内向,看到人不爱打招呼,但每次出门遇上她,她远远地就叫住我,停下来聊几句闲话。她的衣服很时髦,却不搭调,宽t恤,哈伦裤,脚上却是一双运动鞋。她说,都是闺女穿剩下的,扔了可惜,瞎穿呗。
小区车棚的角落里,有一间小房子,他们收来的废品,都暂时存放在那里。门上斜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女人的名字和手机号,她竟然叫张爱玲。当然此张爱玲非彼张爱玲,她粗糙,俗气,爽朗,热情。虽然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却始终乐呵呵的,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容灿烂如菊花绽放。
家里一柜子过期的报刊,留着占地方,我喊她来收。她看到那些旧杂志,欣喜不已,一本本拿起来细细摩挲,嘴里咋咋呼呼地惊叫:“都还是新的呢,按废纸卖太可惜了。要不,五毛钱一本我收了吧。等春节带回老家去,给村里的孩子们看。”
我爽快地说:“要这样,我不要钱,白送你。”她犹豫了一下,接受了,欢天喜地地抱走了那些书。
第二天,我们正吃午饭,有人敲门,打开门,她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袋小米。她说:“自己家里种的,给孩子熬粥喝,可香了。”我推辞不肯要,她急了:“你那一大摞的书呢,比我这个贵重多了。做人要知恩图报。”
那次母亲忽然打电话说头晕得厉害,可能是高血压犯了,要我赶紧回去。老公上班未归,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带孩子,我只好自己带着女儿,急慌慌地出门。她正好骑着三轮车经过,看我着急忙慌的样子,问怎么了。听我说了情况,她热情地说:“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孩子交给我,我帮你带。”我心急火燎,也未多想,便把女儿交给了她。
带母亲到医院检查完,天已黑了。路上接到老公的电话,问起女儿,我说收废品的阿姨帮忙带着。老公一下就急了:“你怎么这么大意?不了解就把孩子给人家了?现在拐卖孩子的人多着呢!”
我的心也揪起来,赶紧往回赶,进小区就直奔他们放废品的小屋,没人。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浑身发抖脚步打战。艰难地走到单元门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叫我:“才回来啊?赶紧的,孩子都饿了。”
我扭回头,果然是她,怀里正抱着我的女儿。我一把把女儿抢过来,抱在怀里,泪流满面。她诧异地问:“怎么了这是?”我惊魂未定:“吓死我了”
她明白了:“怎么?怕我把孩子抱走啊?”又自嘲地笑,“我可没那个胆。我们乡下人没那么复杂,邻里之间互相照看孩子是很正常的事。你们啊”
她叹息着,走了。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来,耽误了她半天的生意,还不曾向她道谢。
整个冬天,蛰伏在温暖的家中,很少出去。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带女儿在小区花园玩,忽然看到骑三轮车收废品的,换成了一个男人。
我向旁边的阿姨问起她,阿姨说,她好像生了病,回老家了。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去留当然很少有人在意。
她的工作当然也没有多重要,一离开很快会有新人代替。我却常常想起她,想起她带来的那些粗糙的温暖,在这个信任缺失的社会里,她的热忱和忠贞,更显得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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