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世应务 ,是黄宗羲治史的根本目的和为学宗旨,他曾说: 学必原本于经术而后不为蹈虚,必证明于史籍而后足以应务。 又说: 夫二十一史所载,凡 经世之业无不备矣! 他所说的 经世 、 应务 ,就是强调学术的基础是经史之学,学者必须熟读儒学经典和历代史籍,才能脚踏实地从事 治国平天下 的 经世 事业,也才能更好地为现实政治服务,当然,黄宗羲心目中的现实政治并不等于当时统治者的政治,而是将要取代当时清朝统治者的 后之王者 ,因为历 史是现实的借鉴,只有熟读史书,正确总结历史经验教训,才有可能 足以应务 ,而且,强调 经世应务 也不等于提倡时髦文章,而应当讲究真才实学,他痛恨 科举抄撮之学 对史学的扼杀,愤怒地批判说: 自科举之学盛,而史学遂废, 今未尝有史学之禁,而读史者顾无其人,由是而叹人材之日下也。 又说: 自科举之学盛,世不复知有书矣,六经、子、史,亦以为冬华之桃李,不适于用 而先王之大经大法,兵、农、礼、乐,下至九流六艺,切于民生日用者荡为荒 烟野草:由大人之不说学以致之也。 可见在黄宗羲看来, 科举抄撮之学 是扼杀史学、埋没人才的罪魁祸首,而真正的学术应当是适于应用、切合于民生日用的 学问,而不是华丽轻浮的时文,但黄宗羲相信, 数穷必复,时文之力会有尽时 ,那些时髦文章,终究是不会长久的。
在 经世应务 思想 指导下,黄宗羲治史的特点,便是把重点放在近现代史的研究上,对他来说,所谓近现代史,就是宋、元、明史,特别是明史,他认为,《宋史》是元人脱脱领衔编 纂的,存在许多缺陷,例如不为南宋末代皇帝(宋端宗赵昰、末帝赵昺)专立 本纪 ,而且所记二帝事迹过于简略,说明元人不想显扬宋人抗元事迹,他尤其不满 《宋史》在 儒林传 外另立 道学传 ,故致书主持《明史》编纂的史馆诸公,批评说:
夫十七史以来,止有 儒林 ,以邹、鲁之盛,司 马迁但言《孔子世家》、《孔子弟子列传》、《孟子列传》而已,未尝加以 道学 之名也, 周、程诸子,道德虽盛,以视孔子,则犹然在弟子之列,入之 儒 林 ,正为允当,今无故而出之为 道学 ,在周、程未必加重,而于大一统之义乖矣,统天地人曰儒,以鲁国而止儒一人,儒之名目,原自不轻,儒者,成德之 名,犹之曰贤、曰圣也,道学者,以道为学,未成乎名也,犹之曰志于道,志道可以为名乎?欲重而反轻,称名而背义,此元人之陋也,且其立此一门,止为周、 程、张、朱而设,以门人附之,程氏门人,朱子最取吕与叔,以为高于诸公;朱氏门人,以蔡西山为第一,皆不与焉:其错乱乖谬无所折衷可知,圣朝秉笔诸公,不 自居三代以上人物,而师法元人之陋,可乎?
黄宗羲这一批评意见,被明史馆馆臣所一致认同,所以后来定稿的《明史》只列 儒林传 ,而 不再另立 道学传 或 儒学传 ,然而《宋史》 之陋 并未纠正,黄宗羲意欲重修《宋史》,因此辛苦奔波于江浙几个大藏书楼,如本乡祁氏旷园、昆山徐氏传 是楼、常州钱氏绛云楼等地收集了大量资料,但毕竟这是一项巨大工程,非一二学者所能完成,故其愿望未能实现,而只是编定了一部《宋史丛目补遗》,正如全祖 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所说: 公尝欲重修宋史而未就,仅存《丛目补遗》三卷 ,而对于《明史》的编纂工作,黄宗羲虽然碍于其遗民身份而拒绝应聘去直接参 与官修《明史》,但他出于对保存一代历史的使命感,仍然同意让弟子万斯同、儿子黄百家参与修史,并向史馆提供了大量涉及明史的史料及其个人著作,还移书馆 臣,回答馆臣有关修史体例的咨询,对修史的体例、原则、方法提出指导性意见,他本人的修史实践,特别重视政治史和思想史的编纂,注重于历史上 治乱之故 的总结,故其史学著作,以记载明史最多,其次是宋元史,他编撰《明文案》、《明文海》、《明史案》、《明儒学案》以及《宋元文案》、《宋元学案》等,就体 现了上述修史的原则和特点。
黄宗羲史学思想的另一特点,就是着力表彰历史人物的气节和实际的功业,他在《赠编修弁玉吴君墓志铭》中, 尖锐地批评那些崇尚空谈、假名欺世者,说他们平时死背几条二程语录,便列伊、洛门下,混充儒者,反而讥刺那些料理财赋、整治边疆从事实务的人是粗材、俗 吏,只会以高谈阔论吓唬老百姓,一旦遇到国家为难,需要他挺身报国,他就张口结舌,如坐云雾之中,甚至在关键时刻变节求荣,这种人只是儒门败类,而那些在 实践中立功建业的人才值得尊敬和表彰,黄宗羲在其史学著作和许多墓志铭、诗文中着重表彰和歌颂的人,有的是抗暴安民不畏权奸的东林党人(如杨涟、左光斗、 黄尊素等),有的是历尽艰难、视死如归的抗清名将(如史可法、张煌言、郑成功等),有的是慷慨殉国或富有民族气节的历史人物(如宋代文天祥、谢翱等),有 的是 亡国而不失其正 的明朝遗民(如汪沨、谢泰阶等),有的则是深明大义、气节可嘉的普通妇女或义士侠客(如桐城方烈妇、王义士、陆周明等),至于那些 坚守民族气节的文人学士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