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家族中,拖雷系无疑是铁木真和帝国最大的受益者。
拖雷作为深得老父亲铁木真钟爱的幼子,一直低调行事,他一定是黄金 家族乃至中古时期最为熟谙“统一战线”策略的领袖人物,尽管他本人只做过两年的监国,有实权而无名分,但是他是名副其实的“大汗之父”:长子蒙哥是帝国大 汗、元宪宗,四子是元世祖,也是蒙元帝国的共同藩主,六子旭烈兀是帝国藩属伊儿汗国的君主。拖雷一系是黄金家族财富的主要控制者。
拖雷一直奉行“深挖洞、广积粮、缓称霸”的策略。铁木真在世时,四个儿子虽然在征服世界的进程中能够保持高度的团结,和目标的一致,但是矛盾与纠纷已经初现端倪了。
奴隶制、封建制时代的显著标志是强调血统论,以血缘基础上的宗亲关系作为统治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作为疆土、兵士、大众分配的至高原则。但是,游牧民族大 范围移动、互相征战和特殊的经济社会方式,又使得他们往往把对牧场、将士等物质财富的追求视为至上目标,有时也会淡化一些血缘色彩。
黄金家族同样没有例外—
长子术赤,系铁木真夫人孛尔帖早年被敌手劫持并强奸后所生,那个时候没有dna检测技术,因而,术赤究竟是不是铁木真的骨血已经是千古之谜了。不过,在 铁木真最初开拓疆土的时代,作为长子的术赤自然有年龄和身体的优势,他和他的儿子拔都协助铁木真完成了黄金家族仅有的三次西征中的两次,对帝国的建立是居 功至伟。
1207年(元太祖成吉思汗二年、襄总应填二年、金章宗泰和七年、南宋宁宗开禧三年),铁木真就以“长子远出”的蒙古族古训为由,派术赤先后领军征服了今天哈萨克斯坦、西伯利亚和俄罗斯南部草原的游牧部落。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比较和睦的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老二察合台,一直到离开人世,都是家族中相对“弱势者”,他虽然一直对大哥术 赤的长子身份背后的血缘问题耿耿于怀,但是慑于术赤一系的赫赫武功和强大军力,自己不敢公开叫板,再加上当时铁木真对术赤的血缘问题也采取了睁一眼闭一眼 的态度,察合台于是就采用了怂恿和支持老三而排挤术赤一系的策略。
拖雷可是精明过人的主儿。他看出了三位兄长之间的猫腻后,决 定采取自己的策略:借着蒙古人对幼子高看一畴的心理,时刻不离父亲铁木真左右,嘘寒问暖、关心备至,连父亲出征时的马匹和武器准备工作都不用奴仆来做,全 当是自己的“早锻炼”了。他对父亲的恭顺与孝敬不仅得到了铁木真的赞许,而且被蒙古众多贵族、将军们传为佳话,他们把拖雷称作是铁木真的好“伴当”。
对待几位哥哥,他一开始采取的是等距离交往的方式,从礼节、礼貌、尊重角度看,哪个哥哥也挑不出他的理儿。后来,看到察合台和窝阔台走得非常近了,他就 暗自对大哥术赤和侄子拔都表现出了更多的情分,因为他知道,这时的察合台与窝阔台已经建立了比术赤更大的功绩,如果自己再靠向他们,势必使天平过早向着不 利于术赤系的方向倾斜,对自己将来渔翁得利产生很大麻烦。
1227年(元太祖成吉思汗二十二年、西夏南平王宝义二年、金哀宗正大四 年、南宋理宗宝庆三年),在铁木真死前六个月,术赤死于咸海以北的草原上。由于察合台和窝阔台等人的挑唆,术赤和父亲铁木真从1221年,就公开了矛盾, 尽管铁木真没有公开怀疑过术赤的血统,但是矛盾的出现使得铁木真与术赤父子的关系的血缘因素彰显出来,以至于两人离开人世前的6年间都没再见过一面!术赤 死前,特地叮咛身边诸子,在帝国中不争汗位,但一定要善待四叔拖雷,一切以拖雷系的事情为重。
拖雷的高明在于长期地保持了自己的低 调,保持了对术赤系的浓浓的亲情,以至于术赤把对自己血统的自卑转化为对拖雷系无尽的关怀,因而占了大便宜。拖雷的高明还表现在他始终如一地对察合台和窝 阔台两位哥哥同样表现了憨厚的情谊,结果是这两位兄长在很长时间里未对拖雷产生过什么怀疑。
拖雷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统一战 线”手段,在父亲铁木真晚年时,终于第一次取得了自己意料中的效果,这是他的第一步:他取得了父亲手中直属的精锐部队的协助指挥权,同时也获得了比几位兄 长要富庶许多的蒙古本部核心征服的汉地部分疆土,即土拉河、鄂嫩河上游与克鲁伦河上游之间,南至华北、西北的大片土地和众多人口、部众与财富。
拖雷“统一战线”策略的第二步,是在恰当时机果断地崭露头角。1226年,已是英雄迟暮的铁木真曾经就汗位问题召集举行过一次忽里勒台大会,这忽里勒台 是怎么回事呢?前面提过,就是蒙古民族和黄金家族为了捍卫继承、疆土分封、远征攻略等重大事宜进行讨论决定的一种重要形式,有些类似于今天的董事会会议, 行使最高议政决策功能,虽然彼时的铁木真早已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但是这种奴隶制集权时代稍有的民主决策形式还是存续了若干年。
年近 七旬、自感来日无多的铁木真,召集宗室、贵族和子孙们召开忽里勒台,以决定自己的继承人选。这一次,铁木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不悦:长子术赤公然分庭抗 礼,以种种借口呆在钦察草原上游,使年老惜子的铁木真倍感忧伤,也唤醒了他早年被人劫走妻子、惨遭蹂躏的情结。他的另一个不悦,恰恰是他和察合台、窝阔台 两个儿子都没有想到的,那就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幼子拖雷突然显示了惊人的力量。
实际上,跟所有重大会议一样,铁木真在会前也作了充分酝 酿和准备。四个儿子中,总感觉长子术赤越发和自己离心离德,让铁木真对这个儿子是否己出乃至自己百年之后的家族团结忧心忡忡,当然他绝不会让术赤接班的; 二子察合台,显然不具备一个掌舵者的素质;四子拖雷自小乖巧,年长以后也立下了不少军功,只是年龄尚显年轻、恐怕难以服众。
三子窝阔台是自己比较欣赏的,一来他相貌酷似铁木真,均生就一张磨盘般的大脸,二来已满40岁、正值人生不惑之年,精力经验均在别人之上,是个接班人的好苗子。
还有一个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原因。当年铁木真在和克烈部反目为仇后,势力还不够强大的铁木真经常被强劲的克烈部追杀,有一次,窝阔台为了掩护父亲逃跑,脖 子上被敌人射中了一箭,险些丢掉性命。一想到窝阔台舍身救命的场景,铁木真就忍不住流下庆幸和温情的泪水(当然,也有一种说法,就是在合兰真沙陀之战中窝 阔台本人负伤,似乎没有舍身救父的情况)。
铁木真蛮以为少了一个多事的“董事”术赤的会议,应该是团结的大会、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继往开来的大会,呵呵。察合台和窝阔台当然乐得那个不招他们哥儿俩喜欢甚至鄙夷的大哥与会,感觉大局已定。不过,不一致的声音还是有一些的。
“董事长”终究是“董事长”,毕竟只有铁木真这个当时黄金家族的“法定代表人”可以一言九鼎,他还是力排众议,坚持由窝阔台将来即位,这样的结果虽然让拖雷不满意,但城府颇深的他,仍然表现出了一如既往地对父亲的服从与恭顺、对兄长窝阔台的尊重与谦卑。
不过拖雷仍然是是成功者,他已经脱颖而出了,不仅让父亲和蒙古族权贵们看到了自己潜在的实力,也向远在钦察草原的长兄术赤释放了自己宏伟抱负的信号。
铁木真看到了窝阔台面对的强大反对势力。他专门在总结大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对窝阔台说:“你应该在天神的护佑下登上我的宝座,蒙古的英雄们将共同为你忠贞地献身,俯首贴耳地服从你的命令!”—大家都知道这话是对谁讲的。
似乎还不放心,铁木真1227年夏天临终前,又命令四个儿子各自写下保证书,保证在他死后一定拥戴窝阔台为大汗。
拖雷的第三步是在父亲铁木真死后,成功地拦阻了三哥窝阔台的立即即位,而自行监国(监理国政)二年,这宝贵的两年,使他的羽翼更加丰满,为自己儿子蒙哥未来继承大统创造了条件。
1227年初秋,又一次重要的忽里勒台大会召开了。此时的拖雷,已经不是儿时三位哥哥心目中乳臭未干、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孩,他兵强马壮、在蒙古民族中威 望甚高。本来这次大会是没必要召开的,因为已经开过了会议而且由铁木真拍板定下了窝阔台的继位权,只需履行仪式就可以了,而且拖雷自己也给父亲写过保证书 (大汗去世后,要召开忽里勒台民主确定新任大汗人选,这是必走的程序,绝不是没必要召开,每个新的大汗继位都要走这个程序,包括的太子,这正是蒙古族 别具特色的汗位继承继承制。
但是拖雷希望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争取取代窝阔台的储君资格。于是,会议一开始,众多黄金家族的远宗近支们就纷纷发言,要求改变“公司创始人”铁木真的原有决定,继续坚持祖宗惯例——“幼子继家灶”、由拖雷继承汗位。
铁木真尸骨未寒,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察合台和窝阔台绝不甘心。他们连续多日手持父亲遗嘱,逐个拜访各位会议代表,终于又把很多代表给拉了回来。
毕竟道理在窝阔台这边。更重要的是,最为支持拖雷也兵强马壮的术赤大哥年初去世了。
拖雷本来也没指望这次就能一举取得大位,但他的策略和目标都实现了:实力均衡的“拖(雷)派”和“窝(阔台)派”达成了妥协,由拖雷先行监国,以后再最终推举正式的大汗。窝阔台唾手可得的大汗宝座,居然由于拖雷“横插一杠子”做了监国,而不得不暂时忍痛割爱。
这无疑是拖雷的巨大胜利!监国期间,他利用手中职权,进一步强化了对父亲铁木真留下的15万帐蒙古人中最为精锐的11万帐人马的控制,从而极大增强了本系日后发达的军事资本。
拖雷的第四步棋,也是他人生的辉煌顶点与个人生命的终点。
正如前文所述,在拖雷监国二年后的1229年,形势发生了有利于窝阔台的变化,根本原因还是铁木真这位蒙古人无上崇敬的领袖即使是遗命也具有别人难以抗 拒的力量:窝阔台在二哥察合台的鼎力支持下,经过忽里勒台会议49天马拉松式的研究,终究被重新确认为铁木真的汗位继承人。
窝阔台虽 然被认为铁木真四个儿子中最为聪明的,但论精明尚不及拖雷。拖雷不仅成功地让窝阔台相信了自己,而且主动请缨去进攻蒙古人比较怵头的金朝,这些看似比较傻 的做法不仅让窝阔台以为四弟的原本“憨厚”,更重要的是拖雷为自己的后人们锻炼出了一支有最强战斗力的队伍。
1231年(元太宗窝阔 台汗三年、金哀宗正大八年、南宋理宗绍定四年),窝阔台亲征金朝,在攻占了开封附近很多城市后,突然间得了怪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身边人赶紧找来了各 种医生,但都没效果。无奈之下,请来了萨满教的长老。长老煞有介事地进行了一番法事之后,告诉窝阔台汗和现场的拖雷等众人:“大汗的病是因为蒙古人杀掉的 同样信奉萨满教的女真人太多了,这些鬼魂都到了山川河流里,现在全附在窝阔台汗一个人身上了。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由大汗的兄弟们中间选一人代 死方可,否则,还会殃及全部蒙古人的”,云云。
令所有人诧异的是:拖雷站了出来,他说:“我向父亲起过誓言,一定不惜代价辅佐汗兄。只是今后,希望汗兄能让我的子孙在帝国中发挥更大的作用”。然后,不由分说把萨满教长老念咒施法过的“神水”(实为毒酒)一饮而尽,几天后就死去了,而窝阔台汗也“神奇”般地痊愈了。
英俊果敢的汗弟拖雷以自己的生命拯救了窝阔台大汗和全体蒙古人的这件事,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帝国的各个角落,也迫使窝阔台汗在为拖雷下葬后,当众许诺:“将来我死后,一定把汗位传给拖雷长子蒙哥”。
窝阔台汗莫名其妙地生出怪病以及后来拖雷舍命救皇兄,是不是窝阔台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以剪除对他和他的子孙威胁最大的弟弟拖雷,是黄金家族的一个千古之谜。
拖雷以自己的生命为子孙积累了无与伦比的军事、政治、道德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