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中)及其幕僚
清史大家萧一山的《清代通史》,引用了不少笔记小说材料,但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
赵烈文是曾国藩的心腹幕僚和弟子。他在曾国藩幕府工作期间,不仅所参谋、赞画的事务“往往关天下大计”,而且私下里既敢同曾国藩谈论清朝必亡,也敢说皇帝、慈禧太后、恭亲王等人的坏话,并将这些谈话内容无所顾忌地写进日记中。然而翻遍《能静居日记》,始终找不到他劝曾国藩起兵造反、自立为帝的言论,甚至连一点试探性文字都见不到。
清史大家萧一山先生的《清代通史》,曾专辟《曾国藩不做皇帝》一节,引用了不少笔记小说材料,说胡林翼、左宗棠、彭玉麟、郭嵩焘、李元度、王]运等人,都做过诸如“鼎之轻重,似可问焉”和“王侯无种,帝王有真”及“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之类的试探。
这些说法的真实性虽然无可稽考,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却反映了一定的历史背景,即曾国藩拥兵自立的某种客观可能性。笔者相信,赵烈文不会劝曾国藩做皇帝。
清政府分化了湘、淮将领,太平天国失败后曾国藩已失去问鼎中原的机会。
赵烈文十分清楚,曾国藩手上虽然握有重兵,凡是太平军和捻军活动过的地方,最后几乎都成了湘、淮军的势力范围,但曾国藩能够直接指挥的部队只有十二万人左右,就是这十二万人,也是派系复杂,各树一帜,真正的嫡系只有曾国荃的五万之众。而就是这五万湘军,等到攻占金陵之后,也是腐败丛生,军气已老,早已失去了进取之心。
另外,对湘、淮军几位重要将领,清政府早已采取了分化瓦解政策,对左宗棠、李鸿章、沈葆桢等人分别进行了拉拢和扶植,以便于控制和利用。
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学生,与曾的关系最为密切,称得上曾国藩的最可靠盟友。但这个人好打“痞子腔”,是个典型的滑头,早在曾国藩祁门遇险时,他就借机溜掉了。所以别看他平时总把曾国藩挂在嘴上,开口闭口“我老师如何如何”,但在造反这种杀头灭九族大事上,他是不会盲目讲义气的。另外最关键的是,李鸿章手中的淮军,曾国藩不能绕开李鸿章直接指挥。
除了分化瓦解湘、淮军集团,清政府在军事上也早有布置:内阁大学士兼湖广总督官文镇守武昌,据长江上游;江宁将军富明阿坐镇扬州,据长江下游;节制调遣直、鲁、豫、鄂、皖五省兵马的僧格林沁亲王屯兵皖、鄂之交,虎视金陵。这一切都对曾国藩有牵制和威胁作用。
所有这些情况,赵烈文看得比谁都清楚。
曾国藩起兵造反做皇帝,最佳时机是攻陷安庆之后。一个狂妄书生的死,让赵烈文确信曾国藩绝无做皇帝的野心。
湘军攻克安庆近一个月的咸丰十一年八月二十九日,赵烈文向曾国藩举荐孟辛“刚决能断,有胆有识”;燕山“武勇缜密,廉介不苟”,曾国藩都点头同意了。接着,赵烈文又为袁桐请求保举,曾国藩也爽快答应了。但当赵烈文说到自己五十天前从上海乘外轮来安徽途中遇到了曾耀光,还没有说出下文,曾国藩马上打断说:“此人五六天前已经到了这里,因为所说的话语十分悖谬,所以把他杀了(此人五六日前已到此,以其语悖谬,杀之矣)。”赵烈文马上闭上嘴巴,告辞出来。
有关曾耀光这个人,除赵烈文《能静居日记》有两次提到外,笔者再未见到其他文字记载。就是在《能静居日记》里,赵烈文对曾耀光也只是做了简单介绍和描述。
赵烈文有一次提到曾耀光是咸丰十一年七月五日:
趁(乘)舟广东客曾耀光,字济雨,系三水县人。向在本省暗通贼匪,奉宪严拿,因挈一子至沪。此次趁船,竟投贼巢,并向同舟直言无讳。又以名片交吾,属先呈曾帅,伊日后尚拟到营云云,可为诧异之至。又舟中一趁船夷人亦曾在贼巢数月,与曾甚投合,曾去时,棹小舟送之,良久方归。
太平军没有杀害曾耀光,更没有阻止他去曾营面见曾国藩;而他死在曾国藩手上,并不是因为私通太平军的嫌犯身份,而是在曾国藩面前所说的话语十分“悖谬”。所谓“悖谬”,就是荒谬、荒唐、离谱、不合常理的意思。
合理的解释可能是:曾耀光要么游说曾国藩与太平军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清政府;要么鼓动曾国藩起兵造反,自立为帝。如果有别的解释,曾耀光就不会招致杀身之祸。不是到了不杀曾耀光不足以洗脱自己的程度,对这位曾氏兄弟,曾国藩应该不会如此断然地痛下杀手。
曾国藩真要起兵造反做皇帝,最佳时机是攻陷安庆之后。此时的曾国藩如果能够据守安庆,控制长江中上游,与清朝、太平天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无疑是人才最多、兵力最强、势力最广、最后取胜希望最大的一方;他如果敢将自己直接指挥的十路大军的枪头掉过来,拉拢或暂时稳住归自己“统筹兼顾”的其他三路部队,然后直捣北京,这种形势之下,确实没有谁能与其争锋。只因曾国藩没有做皇帝的野心,曾耀光才糊里糊涂地做了刀下鬼。
正是这件事让赵烈文深深明白,曾国藩确实没有取清自立的想法,所以他才别的什么话都敢同曾国藩讲,唯独不会劝曾国藩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