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经中国能建南方建投广西水电集团推荐、自治区组织部任命,我来到了河池市金城江区拔贡镇洞江村,成为了一名驻村第一书记。
下村扶贫,我早有所闻,一直认为派干部下村扶贫主要目的就是锻炼干部,然后提拔重用。因此,我初到村时,颇有一点意气风发。
我这一驻村,便是4年。在村里的每一天,遇到的每一张脸,与村民所谈的每一句话,都在我心底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我时常被一些东西感动着,尤其是在动员实施易地扶贫搬迁过程中的种种经历,给我留下了人生中难忘的一页。
始行方知上山难
驻村没几天,上级就下达了第一项任务——精准识别贫困户。经简单的培训后,我们就要分赴村内各屯,按照《精准识别入户评估表》的要求,对农户家庭情况进行调查打分。因是第一书记,我当仁不让的负起了调查交通条件最艰苦的四个屯的任务。
入户调查的第一天,就让我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苦不堪言。我背着十几斤重的资料,走入了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近两百米高的山,约70多度的陡坡,阶梯是没有的,有的只是一块高一块低被磨掉了棱角的石块,稍不注意就会崴脚,有的地方得手脚并用才能勉强爬上去。过了山腰,地势稍缓,依然还是石板路,一块一块的镶嵌在泥土里,朝上的一面被磨得很平,有的石板上还打了几个小浅坑,据说能起防滑的作用。我有点犯傻,问同行的村干部,这石板路是谁做的?却引来一阵笑声。居住在山里的村干部老莫告诉我,这路自他懂事起就有了,小时候每天上学天天都走,70年代末和90年代末山里的几个老人组织人手,分别修砌了2次,一直走到了现在。
我的心情有点沉重,随着队伍默默的往前走,翻过了3个山头,终于到了北干屯。穷山恶水都不足以形容这里的贫瘠和恶劣的生存环境,20来户居民散居在多个山坳平地里,最远的一家还要继续走2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震惊之余,我们开始了一家一家的入户调查。
入户调查过程中,兰宏黎一家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第一次入户时,他们夫妇两正坐在门口等着,见到我们来了,热情的把我们迎了进去。他们的房屋是典型的大石山区农户木瓦房,下边是羊圈,上边住人,屋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盏暗黄的灯光。通过询问,得知兰宏黎一家都是毛南族人,平时在山里种些玉米,还养着十几只山羊。他们有2个女儿,1个在念初中,1个9月份刚刚到广西民族大学念预科。我很吃惊,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竟然出了个大学生,连连询问:“女儿念预科开销很大吧?你们的年收入有多少?”兰宏黎有点腼腆的笑了笑,他听出了我的意思,回答说:“再难也要供娃仔读书的,只要她读得,没有钱我就先借,以后再慢慢还。”他的妻子补充说:“我们在山里也用不了多少钱,一个月我们家有几百块低保,我们两个一百块都用不着,过年再卖几个羊,得钱留给孩子读书。”随着进一步走访了解,我心里五味杂陈,同情之余又带着深深的钦佩和感动,在这么恶劣的环境,在这个黑漆漆的没一样像样家具的家中,竟然有着如此坚强勇敢的父母和如此奋发努力的孩子。我当时立即想到的,就是一定要想办法资助兰宏黎的两个女儿继续读书,决不能让他的女儿因家庭贫困而辍学。第二年春节,我向后盾单位广西水电集团申请到了助学金,此后每年他的女儿都能拿到数千元助学金直至念完大学。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雨,踏着有些湿滑的石板路,看着一株株傲立在悬崖绝壁上的树木,不禁想到,广大劳动人民身上总是闪耀着坚忍不拔的品质,身体里流淌着的都是百折不挠的血液,就像兰宏黎这些居住在山里的村民们,虽然困苦,却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信心和向往。
幸甚见君下山欢
2016年下半年,中央以及自治区相继出台了易地扶贫搬迁政策,地方脱贫攻坚指挥部要求驻村人员第一时间向易地扶贫搬迁对象作好政策宣贯以及搬迁意向调查摸底工作。我还清晰的记得,当时我组织全村的易地扶贫搬迁对象在村委开会,宣讲易地扶贫搬迁政策的情景。
兰宏黎夫妇俩都来了,大家都很兴奋,纷纷聊着、畅想着搬离大山后的生活。不一会人到齐了,会议开始,当我宣讲到搬迁自筹款的内容时,大部分人开始沉默了。当时的政策是易地扶贫搬迁人均自筹款不低于1万元,如兰宏黎一家四口人,想要在镇上拿到安置房,得缴纳4万元,山里有些贫困户家里有6-7口人的,就要缴纳6-7万元。这对祖祖辈辈居住在山里的贫困户来说,的确是一项沉重的负担,当天会议后进行摸底调查时,只有1户贫困户签了搬迁意向书。
2017年春节后,自治区明确规定易地扶贫搬迁自筹款不得超过3000元,不久后又进一步明确只收取2500元/人的搬迁自筹款。文件出台后,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到兰宏黎,向他告知这一好消息。山里不通电话,我就想着也许圩日能在镇上找到他。那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却又不算很热,镇上赶圩的人也比平常多了些,好不容易,我在镇上的米粉店找到了兰宏黎的妻子。当我跟她说到搬迁自筹款大幅降低,他们家只需要出一万元就能搬到镇上安置房居住的时候,兰宏黎的妻子眼角带着泪,跟我说了一大通毛南话,尽管我一句也没听懂,但我知道那是高兴,那是感激。
没多久,村里的搬迁户大多都签署了搬迁申请书和承诺书,2017年底,洞江村第一批、第二批搬迁户全部拿到了易地扶贫搬迁安置房的钥匙,在我们后盾单位的帮助下,开始了装修并搬迁入住。2018年大年二十九,我与单位的几个帮扶联系人来到了镇上的安置小区,对本村的搬迁户予以新春祝福并送上后盾单位党委赠送的慰问品。当晚,我们在兰宏黎家里,与部分搬迁户们一道提前吃了顿“年夜饭”。这屯饭很是热闹,周围的一些搬迁户知道我们在,纷纷把自家酿的红薯酒、芭蕉酒带来,一定要我们品尝。我只记得当晚,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感谢党和政府阿,以后终于不用爬山回家过年了,那条石板路我早就走腻罗。”
百转千回方搬尽
得益于党的好政策,村里大部分的搬迁户也都非常愿意搬离大山,尤其是家庭有了小孩的贫困户们。但还是有少数的单人户,因舍不得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莫宏召就是其中1个。
莫宏召50多岁,单身,几个兄弟成家后都分家了。只有他一个人住在山中的老房子里。他人挺老实,也读过几年书,就是很倔强。我与莫宏召的帮扶联系人早先动员他养鸡,他倒是答应了,而且还很积极,2017年底,我们到山里开展帮扶联系工作途经他的家,看到他养的鸡又肥又大,都是纯天然喂养,于是我们七八个人一下就把他养的鸡给全买了。那天他很高兴,因我们还要进山做工作,他硬是要提前先帮我们把鸡挑下山。因事在身加上实在拗不过他,我们也就随他了。等我们做完工作下到山脚的时候,已到了傍晚时分,他已经在山脚等了近5个小时。把鸡交给我们后,他才放心离去。
#p#分页标题#e#看着他蹒跚的走在陡峭的石板路上,我很是感慨。多么诚实善良的村民阿!驻村的这么些日子,我很是见识了一些所谓的“小精明”,但是在他身上,我却是找不到哪怕一丝丝的狡黠。是的,他也许没什么文化,也许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我在他身上,看到的是我们曾经拥有但不知何时忘却了的那份单纯和质朴。
莫宏召跟我们的关系也处得挺好,可一说到让他申请易地扶贫搬迁,他却犯了浑,怎么说都不答应。我与他的帮扶联系人老覃,沿着山里的石板路,来到他的家里,动员他申请搬迁,他却说:“我要养鸡,搬到镇上就没地方养鸡了。”我们告诉他说:“这不冲突啊,先申请,家里还继续养着鸡,等拿到房子后也许有别的工做了呢?赚的钱还要多呢。”他答复说考虑考虑。
第二次上门,继续动员他搬迁,他却答复说:“镇上水泥房子太热,家里瓦房凉快。”好说歹说还是不同意搬迁。回去后我跟帮扶人讨论,是不是他没什么钱,想要我们资助一点却不好开口呢?
于是,第三次上门动员他搬迁时,帮扶联系人老覃开口就说:“只要你搬,自筹款有困难我帮你缴,住进去了送床铺、送空调给你。”出乎我们的意料,莫宏召当时有点生气。他反复说:“我不要钱,钱我有。我不要钱,我有钱。”还把存折拿给我们看。我们更加纳闷了,觉得他就是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只能悻悻而归。
那天晚上回到村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动员莫宏召搬迁的事,想到我们每次到莫宏召家中,他质朴而热情的笑脸,我心底暗下决心,一定要啃下这块“硬骨头”。随后,我一方面与帮扶人多次找莫宏召谈心,讲政策,话家常,尽量消除他的顾虑;一方面请他的亲戚、邻居不断给他做思想动员。还开车拉着他到镇上赶圩,顺着带他去看搬迁安置房建设情况,几次三番下来,他终于动心了。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莫宏召来到村委,一见到我就说:“书记,我搬了。”
莫宏召是最后一个申请搬迁的贫困户。
石路难行不复还
2018年底,洞江村三批40户搬迁户全部实现搬迁入住,整村也摘掉了贫困帽子。搬迁群众在政府的引导下成立了合作社,还请来商人共同发展食用菌种植产业。在安置小区走访的时候,我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感觉到了与以往的不同,他们脸上的笑容多了,衣着也不再脏破,精气神也提起来了。我想,随着党和政府不断出台完善针对易地扶贫搬迁群众的好政策,搬迁户一定能融入现在生活环境,由山里人变成镇里人,大石山里的那条承载着祖祖辈辈印记的石板路,终有一天会彻底荒芜。
(莫振锋 讲述 通讯员 曾仕礼 光明日报全媒体记者 周仕兴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