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囧》、《港囧》到最新的《囧妈》,“囧”一直和“笑”等同,整个系列也在喜剧和公路类型元素上不断倾斜。
《囧妈》作为系列的第三部,自然也延续了喜剧片和公路片的类型范式,但很多人没有发现,其实《囧妈》是三部电影中,剧本最扎实,隐喻最深刻,角色动机最能自洽的一部。
说简单点,《囧妈》是徐峥经历多部自导自演的作品后,最显成熟的集大成之作。影片中有一个关键的锲子——经典电影《伊万的童年》。《囧妈》的男主角名叫徐伊万,他的名字来自这部电影,而且他父母之间的爱情也因为这部电影而起。
但影片引用这部旷世巨作并未停留在叙事表层,而是将影片的主题灌入到了《囧妈》的深层文本中,以互文形式完成了影片的内涵升华。
《伊万的童年》有三个关键点,即儿童视角、残酷战争、梦境与现实。导演徐峥将三个关键点解构后再重构为“中年妈宝”、“中国式的紧张亲情关系”、“魔幻现实主义的火车旅行”。
而这几大主题通过影片叙事“空间”上的不断转移完成了意义的缝合。从火车、到荒野,再到舞台,三个空间的明显“位移”,既形成了故事的三段结构,同时也重塑了人物关系,解决了中国式亲情里的矛盾关系,将母与子、夫与妻,从控制关系中放生出来。
火车:以爱的名义捆绑一生
《囧妈》的第一个空间场景非常惊艳,可谓全片的情感基石。陷入中年焦虑的男主角徐伊万因为各种意外,被迫与母亲搭乘同一列火车,经过几十天的旅程前往莫斯科旅游。在登上火车之前,徐伊万的生活和事业都遭遇了瓶颈和困境。妻子正在和他闹离婚,而且还要带走他的事业。
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男性获得成功被看做天经地义,物质上的不断丰裕却令他们时常陷入精神上的贫瘠,出现各种匮乏后的焦虑与怀念。这个时候,妈妈往往会出现,给予他们“无法长大”的儿子进行又一次家长式的彻底教育。
一位满腹牢骚的中年男人和典型的家长式母亲被“困”在一列慢车上,这隐喻了现实里众多的中国式亲子关系。火车的起点是家乡,终点是梦想。两辈人长久地被捆绑在一起,共同出发,前往梦想的远方。
但家长的梦想也许并非下一辈人们所渴望的,于是双方会不断发生矛盾、产生各种摩擦。但令人哀叹的是,争吵之后,双方都无法逃离这列火车,始终要回到原处,直面相对。
影片中,这列火车上发生的喜怒哀乐,比如不间断喂食、干预婚姻、持续催生,从饮食习惯到私人生活,从身体到精神,都以爱的名义施行着看似正义的控制。
徐伊万和母亲的争吵背后,是长久以来典型中国式亲子关系的症结。父母以关心的方式施加控制,让下一代既为难又无解。中国父母的关心其实是在用自己脑中的一套完美标准去框定孩子的行为,就像徐伊万说的那样,“我并不是那个你想象中的儿子”。
当徐伊万被陌生女子点拨之后,借着酒意发泄压抑,想要逃离时,母子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母亲主动选择了离开火车,这种控制关系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松绑。
荒野:独立之后的迷茫
影片的第二段,故事的空间从封闭的火车位移到了一望无际的冰雪荒野。母子两相互寻找,还遭遇了恶熊攻击,最后幸遇猎人才得以脱险。
这是影片解绑中国式亲子关系的隐喻,母子被困荒野,遭遇危机,当他们从捆绑的母子关系中突然抽离时,都面临着重新寻找自我身份认同而引发的焦虑中。
母亲失魂落魄地坐在雪地中,感叹道,“这几年是我管你太多了”,她终于明白了关心不能以控制的方式长久下去。母亲终于试着以旁人的身份进入儿子的内心世界,徐伊万的婚姻和事业危机才渐渐浮出水面,被她看到和理解。
这时,影片的故事中心从母子关系偏向了两代人的婚姻关系。观众发现,徐伊万对妻子的控制其实和母亲对他控制一脉相承。
这种控制延展到了徐伊万自己的夫妻关系里,他和妻子之间出现问题,也是因为他下意识里期待妻子应该成为某种理想模样。一旦理想和现实发生偏差,母亲和儿子,丈夫与妻子之间就会发生难以调和的冲突矛盾,亲情和婚姻关系面临解体的危机。
影片以此阐释了我们所获取的认为爱对方的模式,更多的来自于我们的原生家庭。亲子之间的控制关系很有可能变成下一代婚姻里的单方控制。当母亲与儿子离开了火车,经历了迷茫时期,开始试着相互理解和成就后,两人终于获得了新生。
#p#分页标题#e#片中,徐伊万背着母亲在蓝色冰面上狂奔,儿子第一次为了母亲的梦想而努力,但母亲似乎并不愿以此继续捆绑孩子。两人错过了火车,但也放下了彼此。心结解开,两人的未来不再捆绑,控制关系解除,放生之后,他们各自有了新的理想和目标。
舞台:成就自我,亲人并非我们唯一的观众
母亲最后的高歌历经波折,也是影片中母子关系的高光时刻。站在舞台上的母亲享受着陌生观众的赞美和掌声。
她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有了“母亲”之外的全新身份。这一刻,儿子只是台下无数观众的一员。母亲不再需要儿子唯一的注视,她有了来自更多人的关注。当她主动成就自我时,亲人终于不在是我们唯一的观众。
其实每一个妈妈都有一个心里面的舞台,她希望自己有一个绽放的空间,她也有她的青春,每个孩子都愿意在下面成为观众,看到自己的妈妈为梦想而怒放的美丽。片尾,有两个地方触动人心,轻描淡写却力度生猛的表现了控制的关系的解除,放下后的轻松。
一是回到家的母亲当着徐伊万的面,取下了自己的假发,她不再伪装,脱下了“母亲”的沉重外壳。二是母亲忙于各类演出,主动挂掉了徐伊万打过去关心的电话。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全新的渴望,儿子的关心不再是她满足精神需求的唯一来源,甚至有点可有可无。
中国式亲子关系的唯一的答案就是“放下”,所有关系的发展都应该是趋向平行,无法分开就是控制;而“失控”并不可怕,给自己一条生路,就是给亲人们一条更为宽阔的大道。
通过火车、荒野、舞台的空间转换,《囧妈》完成了母子关系和婚姻关系的隐喻,同时它也折射到了更深层次的、更大层面上的社会性关系中。中国本来就是一个以家庭为原子结构的社会结构体。片中母子关系的背后,是一种个人之于社会的身份焦虑。
所以,影片不仅仅是徐伊万和母亲的问题,这种母子关系从控制到放手的状态,同样与观众们的家庭关系相通。这也是《囧妈》通过这段旅途,所拍出来的那种社会共性,那种植根在中国人家庭关系里相互拉扯、试图影响彼此的羁绊。
看完《囧妈》后,我们终于有勇气直面这份羁绊,帮助亲人逃离火车,站上属于他们自己的梦想舞台。观众以影片为镜看到自己家庭问题的所在,并尝试去解决。如此看来,《囧妈》的社会性已经高于了它的喜剧性,这也是影片的高明与成熟之处,也是徐峥不甘于“平凡”的野心体现。